来源:本站 编辑:心象学 栏目:心象知识 日期:2023-03-19 阅读:2292
【身心灵】本文则试图从政治经济学批判视角切入,以对“身心灵”获得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如果说政治经济学批判勾勒了历史生产关系的轮廓,那么心理学只有经过这种关系的层层中介才能出场。
《中国社会科学报》第442期刊登了一篇从人本心理学、精神分析及儒释道角度对风靡一时、众说纷纭的“身心灵”去神秘化阐释的文章。本文则试图从政治经济学批判视角切入,以对“身心灵”获得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如果说政治经济学批判勾勒了历史生产关系的轮廓,那么心理学只有经过这种关系的层层中介才能出场。
心灵现象在工业时代是作为社会和历史产物的“心理”,而在前工业时代却被包含在作为自然的灵魂之中。且不说西方中心主义之外的“原始人”的“原始思维”,单就“白种文明”内部而言,无论是荷马史诗中那种作为人身上的生命力的“心灵”(psyche),或者古希腊的那种统一了一切生物个别过程的“活力”(anima),还是中世纪奥古斯丁的通过“祈求灵魂被主医治”内在地走向上帝并“虔诚地为了上帝而生活”的目的论,乃至到了反现代性的维科追怀的那种不说“我发怒”,而是唱“我的血液在沸腾”、“把整个心灵沉浸到感官里去”的诗性智慧,都表现出了与现代性的心理完全不同的性质。如果说在前工业时代灵魂还依傍于生命力、上帝,或其他“坚固”的“实体”,那么现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心理通过“自我”中介以及研究它的心理学,而不是普遍的“永恒的绝对者”(eternal absolutes),就能获得关于自身的全部秘密。作为一种现代的发明,心理第一次成为一种自明的仅依赖于自身的东西,并以此为中心创造了一个“为我”的环顾世界,而且这个世界必须通过这个“自我”才能获得说明。现代性的“自我”不仅在范畴上,而且在现实中都成了现代人自我理解的一种手段。
在放弃了那种坚固的作为自然的灵魂之后,作为补偿,各式各样的“身心灵”理论藏纳了灵魂的残余。一位谭崔修炼者说:“这些外人眼里普普通通的物件,蕴涵着治疗和转变人的‘身心灵’的强大灵性和能量。”这不过是古希腊那种统一了一切生物个别过程的活力的现代翻版。而萨提尔说:“我们星球上的人类都是相互联系的……治疗人类的灵魂,通过宇宙生命力联系彼此,对世界和平有着重大的意义。”如果我们了解前工业时代那种赋予虔敬信徒普遍意义的上帝,那么这种灵魂的相互联系丝毫不神秘。安乔米“大师”则说他可以感受到植物之间的交流。这其实不过是作为自然的灵魂的残余。维科早就描述过,连佛罗伦萨的农民都能感觉到“田地‘干渴’,葡萄长得‘欢’”。而对现代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种非常疏远的经验,故而显得有些神秘。
这种依赖于灵魂概念的灵修,从克里希那穆提到萨提尔治疗,乃至已经臭名昭著的谭崔课程所借重的却都是现代性的“自我”观念。只有将“灵修者”的“主体性”转换成现代的自我,“身心灵”才能运转并实现自己的目的,自我正是这种灵修凝视的对象和作用的场域。自我由于其空虚才需要灵修的填充,而灵修反过来增强自我的观念。这种前工业时代灵魂的残余被用来疯狂地抽取那些可怜的“平面、无助、无意义、缺乏目的或空虚的”现代人的血液和财富。
对于中世纪的人而言,普遍存在空虚的心理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当埃里克森试图通过现代的心理认同理论来研究中世纪青年马丁·路德时,他无疑犯了一个时代错误(anachronism)。埃里克森将路德作为一个经受青春期晚期和成年早期认同危机的青年人来研究,这个青年人试图以一种精神方案解决自己正在罹患的冲突综合征,而这种危机促使他发明了一种新神学。但是,对于一个沉浸在中世纪那种普遍的“永恒的绝对者”的灵魂中的人来说,完全建立在个体性的自我概念之上的认同理论是绝对不可想象的事情。前者是由以农业为主导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所决定的前现代性的灵魂,而后者正是由以工业为主导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所决定的现代性的心理,两者在认识性上恰恰是不可通约的观念。在德国哲学家博德尔看来,人类可以完全把握的东西只有历史、世界和语言。但他还遗漏了一个,那就是心理。如果说前现代的灵魂是人类不可能完全把握的东西(康德早就告诉我们,一切教给我们灵魂是什么、上帝是什么的形而上学企图都无可避免地失败了,而且注定要失败),那么现代的心理往往表现为直接的可理解性,作为人自身的产品,心理学家宣称它可以被“描述、预测和控制”。而马克思所预言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其中就包括“坚固的”前现代灵魂消散为现代性的“心理”这一“暂时性的”、“碎片化的”“现代性体验”。而“身心灵”正是在这种碎片化的现代性体验的促逼下对灵魂残余的崇拜和追怀。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社会学院)